我隐约记得第一次接触象棋是六七岁时。那时看见父亲与祖父在棋盘上翻手为云、覆手为雨,在一片闲适安宁中运筹帷幄、决胜千里。一声“将军”!便让血气方刚的我爱上了象棋。

祖父教教,自己下下,学得烂漫又开心。到了现在,下得也已经是有板有眼了,登峰造极谈不上,总有登堂入室的境界了。在同龄人中几乎难遇敌手,因此也颇为自负。

九月秋风吹得树林瑟瑟作响,几片发黄的枫叶摇摆着,慢慢地落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。散发着碧绿幽光的青苔在青石桌台上曲折蜿蜒,青石桌台上高低错落是时光荏苒的痕迹。我正与父亲端坐在青石板凳上,轻抚手上的棋子,在乡间小路旁感受棋盘上的刀光剑影。秋风作美,吹得小潭清波荡漾,拍打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,在我听来,仿佛如战鼓雷动。棋局一触即发,四下无人,唯有我与父亲,还有青石桌台上的两分天下。充满岁月痕迹的棋盘,散发着凉气。我带着一股少年独有的渺昆仑、笑吕梁的朝气,信心满满地执子而行,而父亲神色悠闲,捋着自己颊下的胡须,把玩着手中棋子。颇有神机妙算、世外高人的风范。

刚开局,便落了下乘,一味地冒进使我的布局被分割开来。心中只想着“赢了父亲,定会让祖父刮目相看”。于是浑然不在意父亲的布局。落棋时发出的“啪”声响烈,正如我那咄咄逼人的气势,但父亲却不正面迎战,四处游走在棋局,布局让人晦涩难懂。不过,狂傲气盛的我哪会在意这些?忽然,一片枫叶飘转着落下正好遮住了我的眼睛,一花一世界,一叶一菩,冥冥之中仿佛提醒,我冷静下来便一阵后怕,父亲已经做了金钩炮,就差一步便能令我无力还手。不过,剑锋所指,棋锋所至。我自是迎难而上,不甘落后。顿时针尖对麦芒,战斗激烈起来,秋风也不示弱,吹得浪花顿起,不安分地拍打在岸边。炮二平五,马七下八;横炮,百步穿杨;下士,固若金汤;上马,势如破竹;出车攻无不克,如同回到了那个金戈铁马,烽火连天的战场上。刀戈相见,局势相持不下。

这时,我忽然一步失误,父亲则是步步紧逼,一点机会都不愿放过。此时,我正想悔棋。脑中却回到了几天前,我与年迈的祖父正在下棋,老爷子平生没有什么爱好,独爱这象棋。我自是不如祖父,当我频频想要悔棋时,祖父语重心长地说:“绍迪啊,我们家只有你一个孩子,我定想让你赢的,但不过啊,你看你名字有个绍字,你父亲有个军字,我有一个中字。我学象棋的时候,是跟我父亲学到的,当时他第一个就说‘观棋不语真君子,起手无回大丈夫’。我们家传了几代代了。仰不愧于天,俯不怍于人,这是我们家代代相传的棋风也是我们家永不退色的家风啊!”

一声“将军”把我拉回了现实,定睛一看,败局已定了。父亲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干脆地赢了。

风重归于平静,胸中的激荡也渐渐平缓。一个自傲,不谙世事的少年坦然接受了失败。父亲眼中满是慈爱,早就没了什么高人风范。秋风亲吻水面,青苔继续泛着幽光,枫叶也舒展开来。

时至今日,祖父因病已经无法再说话了,再也教导不了我了,不过老人家脸上依然悠闲,而父亲挑起家中大梁,不用祖父操劳了。

我再也无法领略到那日般的凌厉,那日般的酣畅,那日般的坦然。愈发成长愈发感到尘世浮华不过过往云烟,年少争雄不过一指流沙。相传百年的家风才是望尽千帆路,踏遍人间世的真理啊!